回声·三毛作品第15号
张仲景(约公元150~154——公元215~219),字玑,东汉末年著名医学家,被后人尊称为医圣,曾在中国古代医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其著作《伤寒杂病论》是中医临床的基本原则和灵魂。日本自己加工申请专利的汉方药大多来自这本书和《万病回春》(龚廷贤·明)。
起床时看感觉。深呼吸五点起床,点揉承山穴、有时间的话艾灸三阴交、阴凌泉,空腹喝一杯白开水,上班前在家里就能排出圆柱状黄褐色便便。洗漱时看舌头。“舌为心之苗,又为脾之外候”,健康的舌体淡红而润泽,舌苔薄白而清静。早餐标配是:沁州黄有机小米15g、河南温县铁棍山药60g、大连长海6年淡干海参一枚、辽宁阜新花生11g、兰州鲜百合27g、新疆和田大枣16g、赤小豆15g。
上午的水果可以选择毛荔枝、菠萝蜜、榴莲、桑葚、樱桃、石榴、山楂、水蜜桃,再泡上一杯水也是极好的。比如黑咖啡、红参姜茶、玫瑰花茶、荔枝绿茶、何首乌生地茶、核桃仁红茶、普洱茶、紫苏叶茶。
夏季到了,体内湿气重会引发什么问题?比如代谢综合症,妇科疾病,高血压,心血管疾病,哮喘,高脂肪肝,发胖,过敏性鼻炎,咽炎。现代随着生活环境的改善,外寒和内热交织形成阴邪,遏伤阳气。脾阳虚则不能散精,肾阳虚则不能行水。换句话说,阳虚的时代最好坚持吃一段时间的素食。
下午茶建议选择柴田西点、柴田西点、柴田西点,品牌立足上海10年多,长宁徐汇各一家,去年又新开一家DIY手工自制研习社。特点是日系色彩分明,生活灵感源泉,堪称甜点界的毕加索和甜品中的爱马仕。
晚上两场赤足空中瑜伽和舞蹈,消耗300卡路里以上。足乃人体四根之本,乃人类第二心脏,乃人体经络最低处。人体12条经脉中有6条经过足部。夜深了,人静了,躺在床上来一副石家庄产仁和药业出品的舒息皇家足贴,刺激足底涌泉穴,调养从双脚开始,吸收身体多余水分,排出毒素寒气湿气,贴上后脚底和心都是暖暖的,保准一夜睡到大清晨。足贴大约8小时后再揭下,还要记得及时擦净残留物,推荐个人专用电吹风调到恒温档位,对着涌泉穴、大敦穴、太冲穴、太白穴、太溪穴、申脉穴、丘墟穴、昆仑穴、行间穴、里内庭穴、下痢11大穴位各吹20秒。一边吹一边指压,指压时一面缓缓吐气一面用拇指用力压6秒钟,左右脚各1次,如此重复15次。
三毛的作品有什么特点?如何看待她与荷西的爱情?
写作特性
三毛的作品感情真正,并没有很多的掩盖,反而是呈现日常生活的原状和生活中的聪慧与趣味性。在她的著作中,并没有一般感情著作所描述的花前月下、亲亲我我、唧唧絮语,即使在《结婚记》里提到她与荷西结婚前处对象时的日常生活,较多也只提到她们怎样在冷风中抖抖索索地坐到意大利生态公园的石凳上,惦记着如何解决吃饱穿暖问题。三毛经历了暗淡的青春少女和命运多舛的青年人、中老年阶段,促使悲凉变成她创作的主旋律。这类对痛疼的比较敏感一直在三毛的个性中维持了下来,并对她日后的创作造成了很大的危害。她用心地善良、忧愁、同情的眼光关心自身,关心周围的全球,因而,她创作的一字一句一直飘满了悲凉的漂亮。如在《哑奴》中,三毛取得成功地为大家描写了一个日常生活在深沉痛苦当中没什么人身自由权,却又充满了爱和聪慧的黑人奴隶品牌形象。
三毛在论文中对角色和景色开展了大批量的工笔白描。她一直写纯天然的大自然原色,不进行所有人为的雕刻。三毛描绘的角色也是根据对角色的外形和语言表达开展工笔白描来重现现实的艺术形象的。三毛从日常生活的现实考虑,主要表现出角色各个方面分歧统一的性情,而给人遗留下了深入的印像。
怎样看待她与荷西的感情?
三毛的作品具备浓厚的抒怀颜色。不论是小说集或是短文,她的文本里一直表露着女生的曼妙和细致。《沙漠中的饭店》是记叙她和国外老公荷西吃中国菜的快乐:中西方美食文化的差距并没有变成她们和睦生话的阻碍,反过来却变成这对柴米夫妻快乐的源泉。《结婚记》则纪录了她在荒漠中与荷西匆忙完婚的戏剧化全过程,诸多高效与庄重的婚礼仪式交错在一起。
作家三毛的朋友到西班牙买水果被轰出来,选自她的哪篇文章?如果能直接贴出来更好
出自《背影》–亲不亲 故乡人
亲不亲,故乡人
——永远的夏娃
你看到的可不是我
去年冬天我的日本朋友莫里在此地滨海大道旁摆小摊子卖东西。我常常跑去看他,一同
坐着晒太阳。
有一日我对莫里说:“你知道吗,我在撒哈拉沙漠住着的时候,为了偷看当地人洗澡的
风俗,差点没给捉去打死。后来有人怀疑到是我,我当然死也不承认,硬赖给你们日本人,
嘿嘿,聪不聪明?”
莫里听我这么说,坏坏的抿嘴笑着,放下正在做的一条项链,向我伸出手来。
我虽不知他是什么居心,还是跳起来跟他重重的对握了一下,又问:“你干嘛?”
“呵呵!”
“什么意思?”我紧张了。
“这个……每当我在国外做了什么不太体面的事情时,偶尔也会变成中国人哩!”
我听了莫里这句话吃了一惊,出口骂了他一句:“丑恶的日本人。”又往他坐着的木箱
踢了一脚。
这时荷西也下工走了过来,我还在逼问莫里:“到底变了几次?说!”
莫里苦笑着向荷西求救,指指我,做出不能忍受的表情。
荷西慢吞吞的说:“中国人日本人有什么好赖的,要是换了我在做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我一定跟旁观的人说——嘘,注意!你看到的可不是我,你看到的是那个住在我左边公寓的
那个叫做菲力的讨厌鬼。”
这一回轮到莫里和我笑得东倒西歪。
总不能老做日本人
政府明令开放观光的新闻传来时,我正安安静静的在给《皇冠》写一篇叫做《小路》的
文章,一打开报纸,发现这条大新闻,只差没喜得昏了过去,那一个星期里我给父母亲涂去
了近五封邮简,语无伦次。又给兰小春去了两次信叫她快存钱好背了小豆豆出来旅行,又写
给很多朋友明信片,总而言之一句话——快来欧洲看看吧,人生几何!
因为父母来信首肯明年参加旅行团来欧,将在西班牙离团留下来跟荷西及我相聚一月,
这个承诺又使我过度兴奋而严重失眠,整天不停的对荷西唠叨:“要是爸爸妈妈来了你表现
不佳,当心我事后跟你拚命!”
这种心情维持了好多天,那篇正在写的《小路》也给丢掉了,觉得它实在无关紧要。
这一阵中文报上提的总是出国旅游这件事,看到许多篇有关国人出国之后种种怪异行为
的报导,我细细的看,慢慢的在脑子里印证,觉得报上写的事情句句属实,这勾起了我本身
的新愁旧恨,再看某大报一位导游先生口述的《洋相大观》,使我惊出汗来,以为是自己在
梦中说的,怎么跟那人讲的一色一样呢?
想到明年开始有那么多的同胞要顶着中国人的名字在世界各地参观游览,我在喜过之后
反倒心乱如麻起来,镇日思潮起伏,极度的忧念和爱国情操混成一条浊流在我的心里冲激着
,人却变得沉默不堪。每当与荷西对看时,我总是故作轻松的笑笑,一开口话题又绕着我过
去对出国同胞的所闻所见讲个不完。
荷西见我如此忧心忡忡,很不以为然的说:“人,是独立的,一个中国人不代表整体的
中国人,你这么担心同胞在外的言行,就是变相的侮辱他们。”
“可是我是有根据的,我看过太多次像报上《洋相大观》里说的事情,天平一样公正的
心,难道自己的同胞还会冤枉他们吗?”
“少数几个不算的。”荷西又说。
“整团的中国人,整团,听清楚了!”我叫了起来。
我在西班牙看过的国人考察团共有三次,单独来的朋友反而多,水准也好极了,可是让
我永生难忘的同胞就是那些“团”,相处一次就够结结实实,荷西不在场,才会说出相反
的话来,
“总不能老说自己是日本人吧!”我叹了口气。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的同胞?”荷西暴跳起来。
其实我是过分重视国家的荣辱才会有如此的忧念,在外旅行的团体不太可能跟当地人有
更深一步的了解,别人对我们的印象也是浮面的。吃饭,行路,谈话,甚而脸上的表情,都
可能是别人衡量我们的标准。我过去所见到的许许多多有辱国体的同胞行为如果不写出来觉
得违青了自己的良知,这篇文字可能绝不讨好,连荷西这个看不懂中文的人都不高兴我写,
我的同胞们看了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我们不是聋子
两年半以前我回国去探望父母,家人带我去饮早茶,走进那一幢挤得水泄不通的大餐厅
,一阵乱哄哄的吵闹喧哗扑面而来,几乎将人袭倒。邻桌又坐了一群谈生意谈得拍桌对骂几
乎大打出手的客人,在那样令人神经衰弱的噪音里我们全家默默的吃了一顿,彼此没法交谈
一句。出来时在街上我生起气来了,脸色僵僵的,父亲长叹一声对我说:“不要气,如果这
种事也要气,身体还可能健康吗?”
“这是消极的说法。”我大不以为然的说。
“咦,你要怎么样?在公共场所说话太大声的人难道抓去坐牢吗?”大弟说了。
“不安静不给他上菜。”我说。
全家笑得一塌糊涂,我的小侄女突然说:“我们在幼稚园就是这样,谁吵就不给点心吃
。”
这些事回想起来心里还是遗憾,进过幼稚园的人怎么都不上餐馆呢?
在国外,我一共跟三个旅行团体有过接触(那时候叫考察团),有的是间接的友人跟团
来,有次是给拉去做零碎翻译,还有一次是国内工商界组团来,当时我尚在给一家商业杂志
写稿,总编嘱我去旅馆看看写一篇访问。
旅馆的大厅本来是一个公共场所,偶尔大声说话并不犯法,可是同胞们一团总是二十多
个人,大家目中无人的“喊话”,声量惊人,四星高级旅馆宁静的气氛因为同胞的入侵完全
破坏,一些原先在看书或阅报的其他旅客在忍无可忍之下大半向我们轻藐又愤怒的瞪了一眼
无可奈何的离去。
有一回我实在是窘迫不下去了,非常小心的微笑着向几位中年同胞说:“我们小声一点
说话好吧?”这句话说出来我脸就先红了,觉得对人太不礼貌,可是听的人根本没有什么反
应,他们的声量压过了我太多,虽然我的性情并不太温柔,可是总不能出手打人叫他们闭嘴
吧!
大声谈话不是人格上的污点,绝对不是,可是在公共场所我们会变成不受欢迎的一群,
所到之处人人侧目皱眉,这总不是我们所希望的吧!
为什么不有备而来
俗语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旅行本是增长见闻最直接的吸收方法。现在的世界跟古代
不同,有关各国风土人情、名胜古迹的资料多不胜数。我个人的旅行方法是先看书,看地图
,大略了解了要去的国家是怎么个情形,然后再亲身去印证一番,我发觉用这种方法去行路
比毫无概念的进入一个陌生国度乱闯的收获要多得多。
碰见过很多游遍欧洲再来到西班牙的同胞,交谈之下,他们所游所看的各国印象都很混
淆,说不出什么有见地的感想,更有些人连地理位置都弄不清楚,这当然是因为奔波太烈,
过分走马看花必然的结果。可是如果在家中稍稍念念书本再来,那么游览时间的不够消化是
可以因为事先的充实预备而补足的。
亲耳听过国内带团来的先生将西班牙最著名的古城多雷托叫做“乡下”,在旅馆宣布:
“明天要去乡下旅行,参加的人请缴十五块美金。”
“乡下”是什么地方,离马德里有多少公里来回,有些什么古迹文化和背景,带队的人
自己都说不清楚。
去了“乡下”回来的同胞在看过了大画家格里哥的故居名画,古城无以伦比美丽的建筑
、彩陶、嵌金手工艺种种令人感动不已的景象之后,居然没有什么感想和反应。这情形令我
讶异非常,我觉得这是导游的失职,他带领了他的羊群去了一片青草地,却不跟这群羊解释
——这草丰美,应该多吃,可是羊也极可能回答牧羊人:我们要吃百货公司,不要吃草。
这只是我看见少数同胞对文化的无感,并不代表我所认识的其他知识份子,这是一定要
声明的。很可惜知识和财富往往并不能两得,有家产的暴发户并不一定有家教,而出得起庞
大旅费跟团来旅游的往往是这批人占大多数。
请你一定要给小帐
我的两个间接又间接的朋友跟团来到马德里,这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两人都在台做外销
生意。他们一抵达旅馆便马上打电话给我,我一分钟都没有耽搁就坐车去了他们下榻的旅馆
。
当我跟他们见面时,旅馆正在分配房间给这群同胞,头发已花白了的茶房将这对夫妇的
两个大皮箱提进房间,有礼的平放在搁箱架上。这两个朋友就管跟我说话,无视于已经稍露
窘迫垂手立在一旁等小帐的人。
当时我想他们可能没有当地钱,所以很快的掏出钱来给了茶房并且谢了他一声。
“什么?还要给小帐的,这种习惯不好。”那位太太马上说了。
“住进来提箱子给一次,搬出去提箱子再给一次,就好了。”我说。
“我们跟团来的,说好一切全包,这种额外的开销不能加的。”她不但没有谢我,反而
有些怨怪我的口气。
我突然很讨厌这个说话的太太,入境随俗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如此固执,损失的何止是
那几块钱小帐。
我也是个节俭的人,婚后每年回马德里去一次,住同样的旅馆,里面工作的人总还记得
我,原因很简单,我离开的时候总是给小帐,连接线生都不忘记她,因为经常麻烦的人往往
是这位小姐。小帐一共加起来也不过几十块钱,换来的态度却是完全不同的。
坚持不付小帐的同胞太多了,我们何苦在这件小事上被人轻慢呢。
大家来捏水果
我赴旅馆接两位太太去逛百货公司,在大厅里碰到其他几位同胞都要去,所以我们大群
人就上街了。途中经过一间小小的店铺,里面陈列了成箱成排鲜艳如画,彩色缤纷的各色水
果。同胞们看了热烈的反应起来。
那位留着小胡子的胖老板好端端的在店里坐着,突然间闯进一群吱吱喳喳的客人,连彼
此照个面的时间都没有,他的水果已经被十几双手拚命的又掐又捏又拎起来,无论是水蜜桃
、杏子、梨还是西瓜都逃不过那一只只有经验的指甲。
这个老板好一会才回过神智,气得个发昏,大喊大叫的骂起山门来,我赶快跟他说:“
这些捏过的我们买,对不起,对不起!”
这位老板还是狂怒着,啪一下把同胞手里抱的一个甜瓜夺了过去,瞪眼大喊了一声:“
野蛮人!”
我听了这话也动了气,死命拉了同胞们离开,临走时对这老板说:“您太过分了,对顾
客是这样称呼的吗?”
他将玻璃门对我脸上重重的关过来,那一次真是灰头灰脸,大家都扫了兴。两位太太问
我那个混蛋西班牙人骂我们什么丑话,我照实说了,她们也很硬,要再回去对骂,我做翻译
的自然是不肯了——那位水果店的老板其实是在自卫,不能算太错,再说先发动攻击的是我
们。
吃饭还是吵架
我替一个考察团做了一点点口头的翻译工作,有一次全团吃晚饭的时候便硬要拉我同去
,我因见同胞实在是诚心诚意,盛情难却之下,便欣然答应了。
二楼餐厅并不是我们中国人包下来的,四周还有其他的客人在吃饭。那一夜不知为什么
全体团员相处得非常和谐亲密,有人建议唱歌,大家附议,于是大合唱——《望春风》,一
面拍手一面唱。
一个人,心里觉得愉快时喜欢唱一唱歌是自然的流露,即使在一个餐厅里拍手高唱都不
是什么太失礼的事,虽然这是很天真的行为。
望过春风之后,坐在我很远的两个不认识的同胞大概是兴致太好了,他们哇一声同时跳
叫起来,彼此甩着手臂暴喊着划起拳来。
这一番突然而来的声势就像爆炸似的骇惨了全餐厅的人,两位同胞胀红着脸叫来叫去,
别人初初以为他们是在吵架,又见手臂不停的挥着,茶房们都紧张的聚了过来,等到他们发
觉并不是什么争吵时,那份藐视又好笑的表情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
猜拳是非常有趣的游戏,可是要看场合,闹酒更是在私人场合才可做的事。过了一会四
周的客人纷纷结帐而去,临去时厌恶的看着我们,有一个外籍客人的眼光跟我无意间碰到了
,我石像似的跟他对着,四周猜拳的叫喊仍像放大龙炮似的起落着,这个人居然悄悄的对我
做了一个很顽皮的鬼脸,我没有幽默感去反应他。在当时,因为过分窘迫,只觉得一切都像
在梦境中似的不真实,几几乎要流下泪来,后来这顿饭怎么结束的都不太清楚,只记得临走
时有一个同胞把桌上的烟灰缸摸到口袋里去。
在国外看同胞划拳也只有那一次,这实在是一次例外又例外的事情,所以记了下来。
我不是好欺负的
又碰过一种同胞,在外步步为营,总觉得外国人要欺生,觉得所有的人都有骗他的可能
,一天到晚担心的事情便是怕吃亏,这种同胞因为心虚的缘故,所以住往露出架子十足,一
副凛然不可侵犯的铜墙铁壁似的表情,望之令人生厌,他好似在对天下人宣告——本人不是
好欺负的。好厉害的中国人啊!
有一个朋友单独来马德里,过分猜忌他人的心理已使这人成了一个不能快乐的怪物,任
何一次付帐,少到相当于台币一两百元的数目他都要一再的不放心的追问:“是不是弄错了
?会不会骗我们?你确定了吗?刚刚计程车有没有绕路?”
我因为那几日一再的被这朋友无止无休的盘算金钱所困,烦得顶了他一场,两人不欢而
散。我呢,吃力不讨好,出钱出力出时间,落得是一场不愉快,这真叫伤感情。
在有些古老的高楼建筑里,电梯是只限三个人一起进去的,有一次我的同胞们因为言语
不通,挤了四个人,门房看了赶上来阻止,起了一场争执,其中一位同胞气着对门房挥拳,
指着人家的鼻子说:“怎么,你看不起我,我揍你!”
我死命的解释,那个同胞不听,硬说门房看不起我们。我又解释,他冲着我来了,说我
不爱国,我倒抽一口气硬是闭上了嘴。这四个人一涌都挤上了电梯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愉快的时光
大伯父汉清先生及大伯母来西班牙时都已是七十多岁高龄的人了。那时我在沙漠,千里
迢迢的飞回马德里去陪伴。这一对亲人在西班牙相聚的时光可说是一段极愉快的回忆。
我们共游了许多名胜古迹,最使我感动的还是他们对艺术的欣赏和好奇,伯父伯母不抢
购洋货,不考究饮食,站在马德里西比留斯广场边,一句一句的谦虚的要我解释塑像、建筑
、历史、渊源……在柏拉图美术馆里面,大伯父因为已是高龄,我讨了一把轮椅请他坐着,
由伯母及我推着他一间一间慢慢的去欣赏。这一对中国人,竟然在西班牙大画家戈耶的一幅
幅油画下面徘徊不忍离去。他们甚至并不冬烘,在国内还在为了裸体画是不是艺术的争论的
今天,大伯父母特别欣赏的竟是“公爵夫人的裸像”。遇见那么多的同胞,数伯父的问题最
多,他不停的发问,我不断的回答,西班牙死死板板的历史地理政治和民情一下子活了出来
,这便是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秘密。当时我们下榻在一家普普通通的三星旅馆,不豪华不
气派,可是我相信他们所得的见闻比国内许许多多来抢购西班牙皮货的同胞多得多。
有一位计程车司机对我说:“你们东方人的谦和气度真使人感到舒适,请你翻译给两位
老人家听。”
我伯父客气的回了他一句:“四海一家,天涯比邻,只要人类还有一丝爱心存在,那一
国的人都是相同的。”
这样的对话我乐于传译,真是有着春风拂面似的感动和平。
这样的同胞国内很多的,怎么不多来一点呢!
第三类接触
我看过同胞在飞机上把光脚跷得老高,也看过大批渔船船员在飞机上硬要两人挤一个位
子,更看过飞机正在起飞,同胞一等空中小姐查看完安全带马上站了起来跑到后排同伴扶手
上去斜着。还有一次是一大群同胞看别人叫酒,他们也乱叫,喝完了,空中小姐来收钱他们
不付,说不知道原来是要付钱的,那一次惊动了全机的乘客,一场好戏。
两年前我与十六个同胞一起搭机由瑞士经香港回台,这些同胞是合约满了的远洋渔船的
渔民,一路上大家表现都很好,不吵不闹,一行人中我是唯一的女性,他们也很客气,不爱
吃的瑞士乳酪一律传来给我保存,这一路到了香港,当我们快要登上中华班机回台北时,一
个外国中年旅客一不小心从下降的电动楼梯上绊了一交,重重的一路滚下来,当时我就在靠
楼梯下面的椅子上坐着,本能的一声惊呼,冲上去要接住这位绊交的人,万万没有想到,我
的同胞们看见别人绊倒,竟然不约而同的哄笑怪叫,甚而大力鼓掌,如同看马戏一般的兴奋
起来。
我弯下腰去替那位旅客拾起了旅行袋,又拉了他的手肘问他:“摔伤没有?你自己动动
看?你还好吧?”这位旅客面红耳赤低声道谢而去,他后来也上了同班飞机去台北,请问他
对我们中国人的第一印象如何?
我一定要说
我认识的一位西班牙朋友洛丽是一位极美丽而聪慧的西班牙女郎,她嫁的是中国丈夫,
说的是一口许多中国人都及不上的京片子,去过台湾三次,师大国语中心的高材生。当她与
我谈起台湾时眉飞色舞喜形于色,显见她对中国的深情。
有一天我们在一起吃饭,她突然说:“台湾只有一样事情我不能忍受。”我问她是什么
,她说吃完饭才能讲,吃完饭我又问她,她说:“你猜。”
我很自然的回答她:“餐馆内的厕所。”
后来我们都不再讲了,因为彼此意见相同,不愿再呕心一次。
隐地先生写过一本《欧游随笔》,三年前隐地随团游欧数十天,在他的书里也曾提到一
件类似的事情,同团的同胞在飞机上用了厕所不冲水,隐地接着进去看见黄金万两几乎将他
骇昏,赶快替前一位同胞做善后工作,又庆幸跟着进去的人恰好是他而不是一个外国人,总
算保住一点中国人的颜面。
我个人在大加纳利岛上一共看过四次同胞随地小便的情形,三次是站在渔船甲板上对着
车水马龙的热闹码头洒水。另一次是在大街上,喝醉了,当街出丑。
我其实并未看清楚,每次都是荷西将我的脖子用力一扭,轻轻说:“别看,你的同胞在
方便。”
“你怎么知道是中国渔船?”我也悄悄的问。
“国旗在那里飘呢!”荷西笑了。
他总是笑,我一对自己的同胞生气荷西就要笑:“三毛,你真是荣辱共存呀!好严重呀
!中国人真团结关心呀!”
这种地方我没有幽默感,一点也没有。
有一次我们家来了七八个同胞,其中我只认识一位,这些同胞坐了一小时左右,非常有
礼的告别了,当我们送客上车再进屋来时,发觉地上许多脏木鞋印,一路由洗手间印到客厅
的地毯上,我心思比荷西快了一步,抢先开了洗手间的门,低头一看——我老天爷!!液体
横流。原来他们没有用抽水马桶,错把欧洲洗脚用的白瓷缸当做了代用品。
荷西不让我擦地,自己闷声不响的去提了一桶水和拖把进来,一面发怒一面骂:“为什
么?为什么?”
我听他怪我自己人,又反气了起来,无理的跟他对骂:
“在台湾,没有这种怪瓷缸,这就是为什么了。”
“他们刚刚上厕所不关门,我好怕你经过受窘,台湾厕所没有门的吗?”他又说。
“荷西,他们是渔船的船员,船上生活那么苦,举止当然不会太斯文,你——”
荷西见我傻起来了,便是笑让下去。
“好啦!荣辱共存又来啦!”总是如此结束争论。
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写到这里荷西走了过来,又问我到底写了些什么,我说我写了一些心里不吐不快的真情
,写了些我亲身见到的同胞在外的言行。
荷西又是不快,说:“你难道就不能写别的?”
“可是政府明令开放观光了。”
“你所见的只是极小部份的中国人呀!怎么这么写出来呢?”
“小部份也是我的同胞。”
“你不能回过去写那篇诗意盎然的《小路》吗?”
“不能,《小路》可以等,这篇不能等。”
爱之深,忧之切,我以上所写的事情在每一个民族里都可能发生,并不止是中国人,可
是我流的不是其他民族的血液,我所最关心的仍是自己的同胞和国家。恳请我的故乡人在外
旅行时自重自爱,入境随俗,基本的行仪礼貌千万不要太忽略。至于你会不会流利的外语,
能不能正确的使用刀叉,是不是衣着时髦流行,反而是一些极次要的问题了——你看郎静山
先生一袭布衣,一双布鞋环游世界,那份飘逸的美多么替中国人风光。
在国内也许你是你,我是我,在路上擦臂而过彼此一点感觉也没有,可是当我们离开了
自己的家园时,请不要忘了,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中国人。
三毛的《逃学为读书》 全文!
三毛 逃学为读书两年多以前的夏天,我回国去看望久别的父母,虽然只在家里居住了短短的两
个月,可是该见的亲友却也差不多见到了。在跟随父母拜访长一辈的的父执时,总有人会忍不住说出这样的话来∶“想不
到那个当年最不爱念书的问题孩子,今天也一个人在外安稳下来了,怎不令人欣慰
呢!”这种话多听了几遍之后,我方才惊觉,过去的我,在亲戚朋友之间,竟然留下
了那么一个错误的印象,听著听著,便不由得在心里独自暗笑起来。要再离家之前,父亲与我挤在闷热的贮藏室里,将一大盒一大箱的书籍翻了出
来,这都是我初出国时,特意请父亲替我小心保存的旧书,这一次选择了一些仍是
心爱的,预备寄到遥远的加纳利群岛去。整理了一下午,父亲累得不堪,当时幽默的说∶“都说你最不爱读书,却不知
烦死父母的就是一天一地的旧书,倒不如统统丢掉,应了人家的话才好。”说完父女两人相视而笑,好似在分享一个美好的秘密,乐得不堪。算起我看书的历史来,还得回到抗战胜利复员后的日子。那时候我们全家由重庆搬到南京,居住在鼓楼,地址叫“头条巷四号”的一幢
大房子里。我们是浙江人,伯父及父亲虽然不替政府机关做事,战后虽然回乡去看望过祖
父,可是,家仍然定居在南京。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有的堂兄姐念中大,有的念金陵中学,连大我三岁的亲
姐姐也进了学校,只有我,因为上幼稚园的年纪还不够,便跟著一个名叫兰瑛的女
工人在家里玩耍。那时候,大弟弟还是一个小婴儿,在我的记忆里,他好似到了台
湾才存在似的。带我的兰瑛本是个逃荒来的女人,我们家原先并不需要再多的人帮忙,可是因
为她跟家里的老仆人,管大门的那位老太太是亲戚,因此收留了她,也收留了她的
一个小男孩,名叫马蹄子。白天,只要姐姐一上学,兰瑛就把我领到后院去,叫马蹄子跟我玩。我本来是
个爱玩的孩子,可是对这个一碰就哭的马蹄子实在不投缘,他又长了个癞痢头,我
的母亲不知用什么白粉给他擦著治,看上去更是好讨厌,所以,只要兰瑛一不看好
我,我就从马蹄子旁边逃开去,把什么玩具都让给他,他还哭。在我们那时候的大宅子里,除了伯父及父亲的书房之外,在二楼还有一间被哥
哥姐姐称做图书馆的房间,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就是有个大窗,对著窗坍的梧桐
树,房间内,全是书。大人的书,放在上层,小孩的书,都在伸手就够得到的地板边上。我因为知道马蹄子从来不爱跟我进这间房间,所以一个人就总往那儿跑,我可
以静静的躲到兰瑛或妈妈找来骂了去吃饭才出来。当时,我三岁吧!记得我生平第一本看的书,是没有字的,可是我知道它叫《三毛流浪记》,后
来,又多了一本,叫《三毛从军记》,作者是张乐平。我非常喜欢这两本书,虽然它的意思可能很深,可是我也可以从浅的地方去看
它,有时笑,有时叹息,小小的年纪,竟也有那份好奇和关心。“三毛”看过了。其他凡是书里有插图画的儿童书,我也拿来看看。记得当时
家里有一套孩子书,是商务印书馆出的,编的人,是姐姐的校长,鼓楼小学的陈鹤
琴先生,后来我进了鼓楼幼稚园,也做了他的学生。我在那样的年纪,就“玩”过《木偶奇遇记》、《格林兄弟童话》、《安徒生
童话集》,还有《爱的教育》、《苦儿寻母记》、《爱丽丝漫游仙境》……许多本
童话书,这些事,后来长大了都问过父亲,向他求证,他不相信这是我的记忆,硬
说是堂兄们后来在台湾告诉我的,其实我真没有说谎,那时候,看了图画、封面和
字的形状,我就拿了去问哥哥姐姐们,这本书叫什么名字,这小孩为什么画他哭,
书里说些什么事情,问来问去,便都记住了。所以说,我是先看书,后认字的。有一日,我还在南京家里假山堆上看桑树上的野蚕,父亲回来了,突然拿了一
大叠叫做金元券的东西给我玩,我当时知道它们是一种可以换马头牌冰棒的东西,
不禁吓了一跳,一看姐姐,手上也是一大叠,两人高兴得不得了,却发现家中老仆
人在流泪,说我们要逃难到台湾去了。逃难的记忆,就是母亲在中兴轮上吐得很厉害,好似要死了一般的躺著。我心
里非常害怕,想帮她好起来,可是她无止无境的吐著。在台湾,我虽然年龄也不够大,可是母亲还是说动了老师,将我和姐姐送进国
民学校去念书,那时候,我已经会写很多字了。我没有不识字的记忆,在小学里,拼拼注音、念念国语日报,就一下开始看故
事书了。当时,我们最大的快乐就是每个月《学友》和《东方少年》这两本杂志出书的
时候,姐姐也爱看书,我不懂的字,她会教,王尔德的童话,就是那时候念来的。
初小的国语课本实在很简单,新书一发,我拿回家请母亲包好书皮,第一天大声朗
读一遍,第二天就不再新鲜了。我甚至跑去跟老师说,编书的人怎么不编深一点,
把我们小孩子当傻瓜,因为这么说,还给老师骂了一顿。《学友》和《东方少年》好似一个月才出一次,实在不够看,我开始去翻堂哥
们的书籍。在二堂哥的书堆里,我找出一些名字没有听过的作家,叫做鲁迅、巴金、老舍
、周作人、郁达夫、冰心这些字,那时候,才几岁嘛,听过的作家反而是些外国人
,《学友》上介绍来的。记得我当时看了一篇大概是鲁迅的文章,叫做《风筝》,看了很感动,一直到
现在还记得内容,后来又去看《骆驼祥子》,便不大看得懂,又看了冰心写给小读
者的东西,总而言之,那时候国语日报不够看,一看便看完了。所以什么书拿到手
来就给吞下去。有一日大堂哥说∶“这些书禁了,不能看了,要烧掉。”什么叫禁了,也不知道,去问母亲,她说∶“有毒”,我吓了一大跳,看见哥
哥们蹲在柚子树下烧书,我还大大的吁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又过了不知多久,我们住的地方,叫做朱厝仑的,开始有了公共汽车,通车的
第一天,全家人还由大伯父领著去坐了一次车,拍了一张照片留念。有了公车,这条建国北路也慢慢热闹起来了,行行业业都开了市,这其中,对
我一生影响最大的商店也挂上了牌子━━建国书店。那时候,大伯父及父亲千辛万苦带了一大家人迁来台湾,所有的一些金饰都去
换了金元券给流掉了,大人并没有马上开业做律师,两房八个孩子都要穿衣、吃饭
、念书,有的还要生病。我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家里的经济情形一定是相当困难的
,只是我们做孩子的并不知觉而已。当我发现“建国书店”是一家租书店的时候,一向很听话的我,成了个最不讲
理的孩子,我无止无休的缠住母亲要零钱。她偶尔给我钱,我就跑去书店借书。有
时候母亲不在房内,我便去翻她的针线盒、旧皮包、外套口袋,只要给我翻出一毛
钱来,我就往外跑,拿它去换书。“建国书店”实在是个好书店,老板不但不租低级小说,他还会介绍我和姐姐
在他看来不错的书,当时,由赵唐理先生译的,劳拉。英格儿所写的全套美国移民
西部彤活时的故事书━━《森林中的小屋》、《梅河岸上》、《草原上的屋》、《
农夫的孩子》、《银湖之滨》、《黄金时代》这些本无聊的故事简直看疯了我。那时候,我看完了“建国书店”所有的儿童书,又开始向其他的书籍进攻,先
是《红花侠》,后是《三剑客》,再来看《基度山恩仇记》,又看《唐吉诃德》。
后来看上了《飘》,再来看了《简爱》、《虎魄》、《傲慢与偏见》、《咆哮山
》、《雷绮表姐》……我跌入这一道洪流里去,痴迷忘返。春去秋来,我的日子跟著小说里的人打转,终于有一天,我突然惊觉,自己已
是高小五年级的学生了。父母亲从来没有阻止过我看书,只有父亲,他一再担心我那种看法,要看成大
近视眼了。奇怪的是,我是先看外国译本后看中国文学的,我的中文长篇,第一本看的是
《凤萧萧》,后来得了《红楼梦》已是五年下学期的事情了。我的看书,在当时完全是生吞活剥,无论真懂假懂,只要故事在,就看得下去
,有时看到一段好文章,心中也会产生一丝说不出的滋味来,可是我不知道那个字
原来叫做“感动”。高小的课程原先是难不倒我的,可是算术加重了,鸡兔同笼也来了,这使得老
师十分紧张,一再的要求我们演算再演算,放学的时间佾然是晚了,回家后的功课
却是一日重于一日。我很不喜欢在课堂上偷看小说,可是当我发觉,除了这种方法可以抢时间之外
,我几乎被课业迫得没有其他的办法看我喜欢的书。记得第一次看《红楼梦》,便是书盖在裙子下面,老师一写黑板,我就掀起裙
子来看。当我初念到宝玉失踪,贾政泊舟在客地,当时,天下著茫茫的大雪,贾政写家
书,正想到宝玉,突然见到岸边雪地上一个披猩猩大红氅、光著头、赤著脚的人向
他倒身大拜下去,贾政连忙站起身来要回礼,再一看,那人双手合十,面上似悲似
喜,不正是宝玉吗,这时候突然上来了一僧一道,挟著宝玉高歌而去━━“我所居
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
大荒!”当我看完这一段时,我抬起头来,愣愣的望著前方同学的背,我呆在那儿,忘
了身在何处,心里的滋味,已不是流泪和感动所能形容,我痴痴的坐著、痴痴的听
著,好似老师在很远的地方叫著我的名字,可是我竟没有回答她。老师居然也没有骂我,上来摸摸我的前额,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默默的摇摇头,看著她,恍惚的对她笑了一笑。那一刹那间,我顿然领悟,
什么叫做“境界”,我终于懂了。文学的美,终其一生,将是我追求的目标了。《红楼梦》,我一生一世都在看下去。又过了一年,我们学唱《青青校树》,六年的小学教育终成为过去,许多同学
唱歌痛哭,我却没有,我想,这倒也好,我终于自由了。要升学参加联考的同学,在当时是集体报名的,老师将志愿单发给我们,要我
们拿回家去细心的填。发到我,我跟她说∶“我不用,因为我决定不再进中学了。”老师几乎是惊怒起来,她说∶“你有希望考上,为什么气馁呢?”我哪里是没有信心,我只是不要这一套了。“叫你妈妈明天到学校来。”她仍然将志愿单留在我桌上,转身走了。我没有请妈妈去学校,当天晚上,父亲母亲在灯下细细的读表,由父亲一笔一
划亲手慎重的填下了我的将来。父亲一再的申诫我∶“再看下去要成瞎子了,书拿得远一点,不要把头埋进去
呀!”我那一个夏天,是做了一只将头埋在书里的驼鸟,如果问我当时快不快乐,我
也说不出来,我根本已失去了自己,与书本溶成一体了,那里还知道个人的冷暖。
初二那年,连上学放学时挤在公共汽车上,我都抱住了司机先生身后那根杠子,看
我那被国文老师骂为“闲书”的东西。那时候我在大伯父的书架上找到了《孽海花》、《六祖坛经》、《阅微草堂笔
记》、还有《人间词话》,也看租来的芥川龙之介的短篇,总而言之,有书便是好
看,生吞活剥,杂得一塌糊涂。第一次月考下来,我四门不及格。父母严重的警告我,再不收收心,要留级了。又说,看闲书不能当饭吃,将来
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也该立下志向,这样下去,做父母的怎么不担心呢。我那里有什么立志的胸怀,我只知看书是世界上最最好玩的事,至于将来如何
谋生,还远得很哪。虽然这么说,我还是有羞耻心,有罪恶感,觉得成绩不好,是对不住父母的行
为。我勉强自己收了心,跟每一位老师合作,凡书都背,凡课都听,连数学习题,
我都一道一道死背下来。三次数学小考,我得满分。数学老师当然不相信我会突然不再是白痴了,她认为我是个笨孩子,便该一直
笨下去。所以,她开始怀疑我考试作弊。当她拿著我一百分的考卷逼问我时,我对她说
∶“作弊,在我的品格上来说,是不可能,就算你是老师,也不能这样侮辱我。”
她气得很不堪,冷笑了一下,下堂课,她叫全班同学做习题,单独发给我一张考卷
,给了我几个听也没有听过的方程式。我当场吃了鸭蛋。在全班同学的面前,这位数学老师,拿著蘸得饱饱墨汁的毛笔,叫我立正,站
在她划在地下的粉笔圈里,笑吟吟恶毒无比的说∶“你爱吃鸭蛋,老师给你两个大
鸭蛋。”在我的脸上,她用墨汁在我眼眶四周涂了两个大圆饼,因为墨汁太多了,它们
流下来,顺著我紧紧抿住的嘴唇,渗到嘴巴里去。“现在,转过去给全班同学看看。”她仍是笑吟吟的说。全班突然爆出了惊天动地的哄笑,只有一个同学没有笑,低下头好似要流泪一
般。我弄错了一点,就算这个数学老师不配做老师,在她的名分保护之下,她仍然
可以侮辱我,为所欲为。画完了大花脸,老师意犹未尽,她叫我去大楼的走廊上走一圈。我僵尸般的走
了出去,廊上的同学先是惊叫,而后指著我大笑特笑,我,在一刹那间,成了名人
。我回到教室,一位好心的同学拖了我去洗脸,我冲脸时一句话都没有说,一滴
泪都没有掉。有好一阵,我一直想杀这个老师。我照常上了几天课,照常坐著公共汽车晃去学校。有一天,我站在总统府广场的对面,望著学校米黄色的平顶,我一再的想,一
再的问自己,我到底是在干什么?我为什么没有勇气去追求自己喜爱的东西?我在
这儿到底是在忍耐什么?这么想著想著,人已走到校门口,我看一下校门,心里叹
著∶“这个地方,不是我的,走吧!”我背著书包,一坐车,去了六张犁公墓。在六张犁那一大堆土馒头里,我也埋下了我不愉快的学校生涯。那时候,我认识的墓地有北投陈济棠先生的墓园,有阳明山公墓,有六张犁公
墓,在现在市立殡仪馆一带也有一片没有名字的坟场。这些地方,我是常客。世上
再没有跟死人做伴更安全的事了,他们都是很温柔的人。逃学去坟场其实很不好玩,下起雨来更是苦,可是那儿安静,可以用心看书。
母亲不知我已经不上学了,每天一样给我饭钱,我不吃饭,存了三五元,去牯岭街
当时的旧书店(当时不放地摊的),买下了生平第一本自己出钱买下的书,上下两
册,叫做《人间的条件》。我是不太笨的,旷课两三天,便去学校坐一天,老师看见我了,我再失踪三五
天。那时家中还没有装电话,校方跟家长联络起来并不很方便。我看书的速度很快,领悟力也慢慢的强了,兴趣也更广泛些了,我买的第二本
书,也是旧的,是一本《九国革命史》,后来,我又买进了国语日报出的一本好书
,叫做《一千零一个为什么》,这本书里,它给小孩子讲解自然科学上的常识,浅
浅的解释,一目了然,再不久,我又买下了《伊凡。傅罗姆》这本太感人的旧书,后来差不多从不吃饭,饭钱都换了书。在逃学完
完全全释放的时光里,念我真正爱念的东西,那真是生命最大的享受。逃课的事,因为学校寄了信给家里,终于到了下幕的时候。当时,我曾经想,这事虽然是我的错,可是它有前因,有后果,如果连父母都
不了解我,如果父亲也要动手打我,那么我不如不要活了。我休学了一年,没有人说过一句责备我的话。父亲看了我便叹气.他不跟我多
说话。第二年开学了,父母鼓励我再穿上那件制服,勉强我做一个面对现实的人。而
我的解释,跟他们刚好不太一样,面对自己内心不喜欢的事,应该叫不现实才对。
母亲很可怜,她每天送我到学校,看我走进教室,眼巴巴的默默的哀求著我,这才
依依不舍的离去,我低头坐在一大群陌生的同学里,心里在狂喊∶“母亲,你再用
爱来逼我,我要疯了!”我坐一节课,再拿起书包逃出校去,那时候我胆子大了,不再上坟墓,我根本
跑到省立图书馆去,在那里,一天啃一本好书,看得常常放学时间已过,都忘了回
家。在我初二下那年,父母终于不再心存幻想,将这个不成器的孩子收留在家,自
己教育起来。我的逃学读书记也告一段落了。休学在家,并不表示受教育的终止。当时姐姐高中联考上榜了二女中,可是她实在受不了数学的苦难,又生性喜欢
音乐,在经过与父母的恳谈和了解之下,她放弃了进入省中的荣誉,改念台北师范
学校音乐科,主修钢琴,副修小提琴。也因为这一个选择,姐姐离家住校,虽然同
在台北市里住著,我却失去了一个念闲书的好伴侣。姐姐住校去了,我独占了一间卧室,那时我已办妥休学手续,知道不会再有被
迫进教室的压力,我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起来。那一年的压岁钱,我去买了一个竹做的美丽书架,放在自己的房间里,架上零
零落落的几十本书,大半是父亲买回来叫我念的。每天黄昏,父亲与我坐在藤椅上,面前摊著《古文观止》,他先给我讲解,再
命我背诵,奇怪的是,没有同学竞争的压力,我也领悟得快得多,父亲只管教古文
,小说随我自己看。英文方面,我记得父亲给我念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是奥。亨利写的《浮华世界
》,后来又给我买了《小妇人》、《小男儿》这些故事书,后来不知为了什么,母
亲每一次上街,都会带英文的漫画故事给我看,有对话、有图片,非常有趣而浅近
,如《李伯大梦》、《渴睡乡的故事》(中文叫《无头骑士》吗?)、《爱丽丝漫
游仙境》、《灰姑娘》这些在中文早已看过的书,又同英文一面学一面看,英文就
慢慢的会了。真的休学在家,我出门去的兴趣也减少了,那时很多同年龄的孩子们不上学,
去混太保太妹,我却是不混的,一直到今天,我仍是个内心深爱孤静而不太合群的
人。每一次上街,只要母亲同意,我总是拿了钱去买书,因为向书店借书这件事情
,已不能满足我的求知欲了。一本好书,以前是当故事看,后来觉著不对,因为年
龄不同了,同样一本书每再看看,领悟的又是一番境界,所以买书回来放在架上,
想起来时再反复的去回看它们,竟成了我少年时代大半消磨时间的方法。因为天天跟书接近,它们不但在内容方面教育我,在外型方面,也吸引了我,
一个房间,书多了就会好看起来,这是很主观的看法,我认定书是非常优雅美丽的
东西,用它来装饰房间,再合适不过。竹书架在一年后早已满了,父亲不声不响又替我去当时的长沙街做了一个书橱
,它真是非常的美丽,狭长轻巧,不占地方,共有五层,上下两个玻璃门可以关上
。这一个书架,至今在我父母的家里放著,也算是我的一件纪念品吧!在我十五、六岁时,我成了十足的书奴,我的房间,别人踏不进脚,因为里面
不但堆满了我用来装饰房间的破铜烂铁,其他有很多的空间,无论是桌上、桌下、
床边、地板上、衣橱里,全都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书籍,在性质上,它们也很杂,分
不出一个类别来,总是文学的偏多了些。台湾的书买得不够,又去香港方面买,香港买不满足,又去日本方面买,从日
本那边买的大半是美术方面的画册。现在回想起来,我每年一度的压岁钱和每周的零用,都是这么送给了书店。我的藏书,慢慢的在亲戚朋友间迅了名声,差不多年龄的人,开始跑来向我借
。爱书的人,跟守财奴是一色一样的,别人开口向我借书,我便心痛欲死,千叮
万咛,请人早早归还,可惜借书不还的人是太多了。有一次,堂哥的学音乐的同学,叫做王国梁的,也跑来向我借书,我因跟二堂
哥懋良感情侏深,所以对他的同学也很大方,居然自己动手选了一大堆最爱的书给
国梁,记得拿了那么多书,我们还用麻绳扎了起来,有到腰那么高一小堆。“国梁,看完可得快快还我哦!”我看他拎著我的几十本书,又不放心的追了
出去。国梁是很好的朋友,也是守信用的人,当时他的家在板桥,书当然也放在板桥
。就有那么不巧,书借了他,板桥淹了一次大水,我的书,没有救出来。国梁羞得
不敢来见我,叫别人来道歉,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心痛得哭了起来,恨了他一场,
一直到他去了法国,都没有理他。而今想不到因为那一批书债,半生都过去了,国
梁这个名字却没有淡忘,听说前年国梁带了法国太太回台,不知还记不记得这一段
往事。我倒是很想念他呢。其实水淹了我的几十本书,倒给我做了一个狠心的了断,以后谁来借书都不肯
了,再也不肯。在这些借书人里,也有例外的时候,我的朋友王恒,不但有借必还,他还会多
还我一两本他看过的好书。王恒也是学音乐的,因为当年借书,我跟他结成挚友,
一直到现在。那时候,国内出版界并不如现在的风气兴旺,得一套好书并不很容易,直到“
文星”出了小本丛书,所谓国内青年作家的东西才被比较有系统的做了介绍。我当
时是一口气全买。那时梁实秋先生译的《莎士比亚全集》也出了,在这之前,虽然
我已有了“世界”出版的朱生豪先生译的那一套,也有英文原文的,可是爱书成奴
,三套比较著,亦是怡然。又过了不久,台湾英文翻版书雨后春笋般的出现了,这件事情灸国际间虽然将
台湾的名声弄得很坏,可是当时我的确是受益很多的。一些英文哲学书籍,过去很
贵的,不可能大量的买,因为有了不道德的翻版,我才用很少量的金钱买下了它们
。爱书成痴,并不是好事,做一个书呆子,对自己也许没有坏处,可是这毕竟只
是个人的欣赏和爱好,对社会对家庭,都不可能有什么帮助。从另一方面来说,学
不能致用,亦是一种浪费,很可惜,我就是这么一个人。父亲常常问我∶“你这么啃书啃书,将来到底要做什么?不如去学一技之长的
好。”我没有一技之长,很惭愧的,至今没有。离家之后,我突然成了一个没有书籍的人,在国外,我有的不过是一个小房间
,几本教科书,架上零零落落。我离开了书籍,进入了真真实实的生活。在一次一次的顿悟里,那沉重的大书架,不知不觉化作了我的灵魂和思想,突
然发觉,书籍已经深深植根在我身体里,带不带著它们,已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了。
在象牙塔里看书,实是急不得的,一旦机缘和功力到了某个程度,这座围住人的塔
,自然而然的会消失的,而“真理”,就那么明明白白,简简单单的向人显现了。
我从来没有妄想在书本里求功名,以致于看起书来,更是如鱼得水,“游于艺”是
最高的境界,在那儿,我的确得到了想象不出的愉快时光,至于顿悟和启示,那都
是混在念书的欢乐里一起来的,没有丝毫强求。而今在荷西与我的家里,两人加起来不过一千六百多本书,比起在父母家的盛
况,现在的情形是萧条多了,望著架上又在逐渐加多的书籍,一丝甜蜜和些微的怅
然交错的流过我的全身,而今我仍是爱书,可是也懂得爱我平凡的生活,是多少年
的书本,才化为今日这份顿悟和宁静。我的心里,悄悄的有声音在对我说∶“这就
是了!这就是一切了。”
该文章由作者:【铬元素】发布,本站仅提供存储、如有版权、错误、违法等相关信息请联系,本站会在1个工作日内进行整改,谢谢!